会场的冷气很足。我缩了缩肩膀，把西装外套又裹紧了些。中亚各国的语言在座椅间流转，像某种陌生的乐器发出的声响。我低头整理着待会要用的同传笔记，忽然一阵清甜的茉莉香飘来，混着孩童身上特有的奶香，像一束阳光突然照进这个冰冷的金属空间。

"请问这里有人吗？"

我抬头，看见一位身着银线刺绣坎肩的女子，鬓角别着一枚石榴花形状的银饰。她左手牵着一个活泼的男孩，右手牵着一个腼腆的男孩。发梢掠过我的肩膀时，那缕茉莉香更浓了，让我想起故乡春日里盛开的茉莉花田。

"臭宝，别玩扶手啦。"她轻声说，手指轻轻按住左边男孩晃动的小腿。那孩子冲我做了个鬼脸，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。"浩浩，看台上，"她又转向右边，"这次讲的是帕米尔高原的雪豹呢。"被唤作浩浩的男孩抿着唇，耳尖泛红，却乖乖坐直了身子。

我突然觉得这个冰冷的会场有了温度。她的侧脸在电子屏的冷光下显得格外柔和，眉梢眼角的温柔像一泓清泉，能融化所有生硬与冷漠。

当屏幕上出现中亚草原的航拍画面时，活泼的臭宝突然指着惊呼："妈妈！是会流动的翡翠！"她慌忙用食指轻抵孩子的唇，耳尖泛起粉色，朝我投来歉意的目光。腼腆的浩浩则低头在迷你笔记本上画画，铅笔沙沙作响，偶尔偷瞄台上用普什图语演讲的老者。

中场休息时，她突然转向我："实在抱歉，孩子们没打扰您吧？"她的声音很轻，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，"今天我是来做翻译的，实在找不到人带孩子..."我注意到她鬓角被汗水浸湿的碎发，和眼底藏着的坚韧。那一刻，我突然很想伸手替她拂开那些碎发，告诉她没关系的，孩子们很可爱。

她伸手探进绣着骆驼图案的帆布包，指尖灵巧地勾出颗薄荷糖：“尝尝？那群孩子非要我多带一份。”铝箔纸折射的细碎银光，将她眼底的温柔晕染得愈发柔软，像沙漠里难得一见的、被月光浸透的清泉。

茶歇时，两个孩子举着融化的冰淇淋跑回来，像举着什么了不得的战利品。"叔叔给你！"臭宝踮着脚，把巧克力味的递给我，奶油沾在鼻尖上也不自知；浩浩则红着脸把草莓味的往我手里塞，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："请、请吃..."她蹲下身替他们擦嘴角，碎发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尖。看着他们三人亲昵的模样，我心底突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眷恋，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幅温馨画面的一部分。

下半场，我把翻译耳麦递给好奇的孩子们。"哇！"臭宝的眼睛亮得像星星，"阿姨在说天山脚下的杏花沟！"浩浩戴着耳麦，突然小声说："我听到...游牧人迁徙的故事了..."那一刻，我仿佛看见帕米尔高原的风吹过他们的发梢，看见游牧人的帐篷在星空下伫立。我突然很想知道，她带着两个孩子，走过多少这样的路，听过多少这样的故事。

散场时，暮色已经漫进了落地窗。她转身的瞬间，一张名片轻轻落在我掌心——"程XX"，背面画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：中间戴着石榴花银饰的她，左边是举着冰淇淋的臭宝，右边是抱着绘本的浩浩。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，夜风掀起她坎肩的衣角，茉莉香渐渐淡去，却在我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。

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下午。想起她鬓角的碎发，想起孩子们天真的笑脸，想起那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。有些遇见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，明明知道触碰不到，却总让人忍不住驻足凝望。那张名片现在躺在我书桌的抽屉里，有时夜深人静，我会轻轻摩挲背面那三个小人，仿佛这样就能再次闻到那天的茉莉香，听到孩子们清脆的笑声。

原来这世上最深的眷恋，往往就藏在这些若有若无的瞬间里。